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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】bless for me

00

 

秋渐渐深了,一个人在街道旁的椅子上坐了许久,才发现风凉了不少。我等着一个朋友赴约。

 

昨晚苏百突然打来电话,泣不成声。我听着她几乎喘不上气的哽咽,想起两周前她给我看的信纸,知道她最不期盼的事情发生了。

和她在一起的那个“人”消失了,在离去之前,给她写了一封长信,信的最后说:“我没有未来,但希望你能为我献上一份祝福。”

我断断续续地说着安慰的话,告诉她第二天白天我会去她家对面街边的椅子那,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。电话那边的哭声渐渐平复了,但是依然没有回答,直到呼吸声平稳,我重复说了一遍时苏百有气无力地答应了。

 

这阵风越吹越急,我抓着外套搓了搓身子,朝街对面的小区内看去。

我不知道我能为苏百做些什么,素白可能已经不会再出现了。对于其他人——包括我在内,苏百并没有发现什么改变,但对于她来说,一个人格的消失,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呢?不得而知,只是她的哭泣,一定是伤心的情感的表露……

即使她如此难过,我也不可能为她找回素白。素白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到底产生着怎样的影响,所以才遂了众愿,选择自己离开的吧?苏百心地善良但也倔强,丝毫听不进他人的劝解。但我们又怎能以自己的主观意识,去评价素白对于苏百的轻重呢?周围人是这么说的,苏百不可能在社会中孤立自己,而素白正让她远离集体。

而我……我不敢轻易认同苏百的观念,因为我不如那些有经验、稳重的大人,只怕我的支持会害了她。只能在她需要依靠时,尽力陪在她身边。

 

几片飘落的枯叶从我的视野中晃过,让我注意到了朝这边走来的人影。苏百小心避开行驶中的车辆,我胡乱扫掉座位上的枝叶,等着她坐到我身旁。

她双眼微肿、鼻翼发红,坐下后伸手环住我的脖子,手掌无力地抓着我的肩。我一时间有些害怕,下一秒她又这样哭出来……

 

“两周了,她没有出来……”苏百在我耳边轻声说道,声音有些沙哑,听上去疲惫不堪,“她真的,消失了吗?素白……死去了吗……”

对于这种沉重的问题,我答不上来。只好顺势搂着她,“如果你希望的话,如果我能够的话,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……”

 

又一阵风,不知是不是觉得有些冷,苏百的身子小小地颤抖了几下。

 

 

 

01

 

一开始以为是个爱惹事的人。

 

那天,直到下午放学我才想起,上完体育课我的外套落在操场忘了拿。穿过体育馆踏上塑胶跑道,因为是周末,大家都赶着回了家,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。不耐烦地嗅着因为已经被晒了一整天而散发出的臭味,我看见我的外套还在一边的攀爬杆上挂着。

“喂,那衣服是你的?”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,准确地说不是身后,而是后上方。

那个女生翻过了体育馆二楼的护栏,坐在石台边缘悠闲地晃着悬空地双脚,一副无所畏惧而游刃有余的表情。

“那件外套真好看啊。”她天真地笑着。

但是啊,这件外套是校服的外套,全校统一款式,而且她的身上也穿着同样的一件啊……真是奇怪的人,在搭讪吗?用这么俗气的开场白?不对啊,为什么这个人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!

“那里很危险啊!快下来!”我不禁朝她大喊一句,看着她感觉头皮发紧、毛发直立。难道这个女生想要跳楼自杀吗?一系列在电视上看到的安抚轻生者的台词瞬间从脑海飘过。

“嗯?你这样做过吗?”

“没、没有……但是那里——”

“没关系的啦,不会掉下去的。还是说,因为是女孩子所以不能这么做?听说女孩子不能爬树,有这回事吗?苏百说,有些大学会开设教爬树的课程啊。”

边说,她边越过栏杆,回到了护栏以内,小跑着下楼,朝我这边过来。她先是拽过我的外套,双手将其撑开,细细欣赏着刚才收到“好看”的评价的校服外套,发现真的和自己穿的这件一样时便失去了兴趣。

她告诉我她叫素白,想和我做朋友。我牢牢记住了这个举止异常、而名字像是网上某个论坛的昵称的人。

 

第二天在校门口,素白迎面走来,我朝她挥手,但她只是移动着视线、点点头,然后慌张地走进学校,似乎并不想和我一起走。气氛上感觉和昨天判若两人。

好几次都是如此,我看见她,与她打招呼,她一声不吭地走开。我也不知道她想隐藏什么,对于我来说,她就是个自来熟的女生,主动找我搭话了并且和我成为了朋友,虽然还什么都不了解,但是我并不讨厌这样活泼主动的人。

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了她的身上,让她一下子消沉了这么多。但是我不会选择冷淡的,毕竟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,我也乐意借着别人的主动而交到新朋友。

所以,每次见到她,我都会问好。

 

后来的某天,放学时,我和她在楼道上碰见,这次就躲不开了。

“不是说想做朋友吗?不理我吗?”我追问她。

估计她也没料到我会纠缠那么久,我倒是希望她赶紧被我的坚持感动,一直搭理一个不会做出回应的人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。我站到她身边,看着她沉默的样子,随着人群缓慢向楼下移动。最后应该是觉得再不对我的问题做出回答会很不礼貌,她终于开始和我说话了。

 
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

“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吗?感觉你很消沉……还有千万别再做出那种危险的事了啊!!”

“嗯……对不起……我、我没关系的……”

还是有种强烈的违和感。她躲避着我疑惑的视线,不自在地缩着身子,像是想尽量远离我。上次那个直来直去、戏谑的女孩哪去了?

“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,毕竟我还不了解你,但是,你像是变了一个人。”我鼓起勇气和她说出了内心的想法,如果不在这时问清事实的话,估计以后还要不明所以地被继续躲着吧?那可就太伤心了。

她的肩微微一颤,然后沉默着。

我们走出了教学楼,暴露在炎炎烈日下,感受不到丝毫空调的冷气。我这才注意到她皮肤皙白,像是从没被阳光照射过,但她现在的性格,倒也符合那种万不得已绝不出门的类型。我停在不会挡住其他同学的墙边,她注意到我停下了,不好意思直接走开,便也站在了墙边。要么告别,要么和我坦白,我等着她做出反应。

朝阳的位置,虽然常给人一种正面的感情,却也刺眼、燥热。她邀请我一起去树荫下躲躲,有戏——我激动地想。

 

从树叶的遮挡中残存下来的光斑投在她的身上,随着轻风缓慢晃动着,神秘的她就影藏在这些光影后面。你到底是怎么样的呢?我的目光被那些斑点吸引。

她用小而微颤的声音说:“实际上,我叫苏百,素白是我另一个人格的名字……”

双重人格?我控制不住自己因此高涨的情绪,一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着特殊的超能力,追着就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,丝毫没顾忌苦恼的苏百。她低着头开始扯弄自己的衣角,见状,我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多么粗鲁,立即换了话题。

“素白……你能和她进行对话吗?她那么有趣,和她一起一定很开心吧?”

苏百回了我一个惊讶的眼神,随后表情变得自然了些。她笑着说:“不,不能,但是我们会用写信的方式交流,所以她一直陪着我……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。”

苏百低着头,双眼盯着她的手,但是从侧脸所看到的笑容是那么的安心。她肯定是个寂寞的人,并且忍耐了很长时间——我不禁这样想。

 

 

 

02

 

在那之后,我和苏百——以及素白——成为了好友。

苏百喜欢读书,我们常一起去图书馆搜寻有趣的故事,她也会为我补习功课。而素白像是有说不完的笑话,我总是被调侃,但很开心。

她们共用着一具躯体,性格截然不同,互相弥补了对方缺少的那部分品质。我有时会想,如果她们整合成为一个人,那该多完美。但每次看见苏百提起素白时幸福的样子,这种想法都会在罪恶感的引领中消失。

只不过,这样真的好吗?

 

苏百有较大情绪波动时,素白就有可能出现、主导身体。在这段时间内,素白做了什么事,苏百不得而知,她沉睡在精神深处,直到素白的意识渐去,才会深处浮出。

“有些事,不是我想做的。有时,我会感到不安,怕素白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……”苏百说。

她将素白刚出现的事情告诉了我。

 

在苏百12岁那年,刚读初中。因为是按区分配就读的学校,鱼龙混杂,算是一个比较“乱”的地方。她所在的班级里,就有几个特别爱闹事的男生,其中一个,不幸地坐在了与她一肩之隔的旁边——当了苏百的同桌。

下课时还好,他会去找其他男生,留给苏百一片宁静。最难熬的是上课,小声不断绝的谩骂、写着侮辱词汇的纸条、抢夺、用三角尺或笔进行伤害……周围的同学对此视而不见,当苏百向老师揭发那个男生的暴行时,老师也只是无奈地笑着说:“只是些小事,你忍忍,不要理会他,见你没反应、腻了,他就不会再理你了。”

没用。表现得那么懦弱的话,会被欺负得更厉害的。

苏百不喜欢施加暴力,她也曾回以无视。是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停歇了,却也助长了他的嘲讽。等他长大,回想起这些事时,会后悔的——苏百在心中这么攻击对方,但是一次又一次,她不禁想,如若他只能变成这种人呢?那对这些事留下阴影的,就只是她一个人而已……

不公平,有些人执意伤害,被盯上的人却只能选择容忍,只能孤独地保持沉默。因为只是些小事。

某天课上,苏百感觉一阵眩晕,随即陷入黑暗之中。不知过了多久,醒来之时,她看见老师及几个同学正牢牢抓着她的手臂,而她的面前,同桌哽咽着躺在地上,椅子和桌子倒在他身边,地上多处鲜红的血,都是从他的头部流下的……

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班上所有人都目击到了,“苏百将椅子砸向同桌”这一事实。

苏百当天被初步诊断患双重人格。在之后的几天得到确认,期间,男生休息在家,苏百被隔离观察。

在确定第二人格不是危险人格后,苏百转学。重新上学那天,她收到了第一张有着她的字迹却不是她写的字条:我叫素白。

 

“是素白告诉了我,我们可以通过文字来交流。”苏百说,“于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的事,我写下了一些禁止的事项随身携带,但她……”

看她苦恼的样子,我猜,“禁止和陌生人多说话”或许也是其中的一条。

“有很多次,在我从眩晕中醒过来时,发现自己正和某个不认识的人争执。对方往往保持沉默,用凶恶的眼神盯着我,每当我道歉时,得到的不是原谅,却是一通骂。围观的人窃窃私语着走开,我还来不及弄清事情的经过……她为我挡下了很多次来自他人的恶意,但是——“

苏百停下来,思索了片刻,用更细小些的声音说道:“但是,要怎样她才能明白那些事项为什么禁止,要怎样她才能变得,正常些……”

 

这些抱怨的话不常能听见。但素白的存在,确实有为苏百制造了不愉快的记忆。在那时我趁机问过她,为什么不接受治疗?她露出了寂寞的表情,回答说,她舍不得,因为素白填补了她的空虚。

 

 

 

03

 

在我看来,素白的心智确实不及如今的苏百,显得要幼稚得多,所以才会做出一些让苏百苦恼的、自我的行为吧。

换言之为纯朴也不为过,简简单单。素白只在乎苏百的言语,但也有着一些任性的自己的想法,只是没能很好地判断是非,单纯地拿自己、拿她和苏百的立场作为了大多数事物的准则。

 

在一个周六,素白占据了身体,她敲着我家大门让我陪她出去散散步。本以为她只是一如既往,实施着让苏百多晒晒太阳的计划,但她这次出现,几乎坚持了一整天。

素白借着禁止事项上“禁止私自花钱”那一条为由,拉着我在美食街上蹭吃蹭喝。虽然对这种“爸妈没给我零花钱,所以姐姐替我买吧”的小孩子流氓行为感到极其的不爽,但是,既然对方是一个许久不见——准确的说是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——的朋友,这点小事,就让着她吧。况且转念一想,这份花费是花在“两个人”身上,如此计算的话,内心也宽大了不少。

 

两人一同晃荡到双脚不受控制,这才回到苏百家。我们瘫坐在街对面的椅子上,时间已是傍晚,在我旁边的人,仍是素白。

“没关系的,郁闷的时候,苏百就会沉睡很长时间。”她说,举着罐装饮料,抬头遥望着楼层之上的天空,神情不再是之前蹦蹦跳跳、轻松无虑的模样。

我也抬起头看着,半边的云晕着橘红。每次看见这番意味着一天的终结的景致,我都不禁感慨时间飞快的流逝。那满目的红色,自上直压着整个世界,压着孑立于世界的每个人,警示着,非要你对生活给出什么答复不可。太过沉重。

“重新陷入沉睡时,我总会想,自己是否还活着,会不会就这样死去……我知道,我肯定是为了在某些时刻守护苏百才出现的,我不应该长期地占用属于她的身体。但是,我恨她。”

素白说着些复杂的话,她仍看着渐渐染赤的天,大概和我一样,被天空引出了思绪。

“苏百从最初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对于未来,她也不必为自己是否还存在而心惊胆战。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,而我,就如同寄生生物一般依托着苏百的现在。我要按着她列下的规则行动,随身带着这些绝不能触犯的规定,想以自己的身份活着都是一种奢望。对于外人来说,他们的眼中也只有苏百,这具躯体所代表的那个人名叫苏百。有人会乐意来了解我吗?有人会只为了我而来了解我吗?我恨她啊,我羡慕她……”

素白靠在椅背上,闭上了眼,当她再次坐立时,我身旁这个人已经变成了苏百。

 

苏百所说的抱怨的话,我没有告诉素白,而素白所说的抱怨的话,我也决定不告诉苏百。以这种特别的方式相距最近的两人之间,也有着仅存于自己内心的秘密。或许她们,不应该说成是对方的弥补,而是被彼此囚禁的两个灵魂。

 

 

 

04

 

随着年月逝去,苏百和素白之间的差距注定越来越大。苏百面临着更多的来自各方面的压力,素白则活在她缓慢的时间轴中。

我看着苏百沉睡的次数增多、时间变长,而素白逐渐接触到那些让苏百越发扛不住的教唆。那些话,对于一直以来依赖了素白的苏百,无情残酷,对于素白来说,无异于判决死刑。

总有一天,她们会抵挡不住的吧?但我无能为力。

 

“我和她,只不过是照应着两束不同的灯光的影子,明明拥有着相同的存在意义,为什么……为什么非要让她——或者是我,两者其一消失呢?为什么要凭那些客观因素来判定不必要的优劣呢……”

但是啊苏百,消失的那个人,永远都不会是一直都在的你……素白一直以来,不都是充当着你的盾牌吗?而你没给她抓住未来的机会,也没能教给她该怎么去做,只是限制着、看管着,这样她怎么可能追上你……你从来没有赋予她与你相同的存在意义啊。

苏百还未成长的那一面成为了挽留素白的理由,但其他的那些都在变得伤感。那个喊着“素白是累赘”的声音,还会像之前那样出现吧。

 

素白的内心越发脆弱。不被接纳,不被认可,让她也开始自我缩退。

“我阻碍了苏百,没有两人一起的未来……”

这是她最后对我说的话,我第一次看见素白流泪。

 

 

 

05

 

……素白选择了自行离开,一个人格的消失,大概就是一个灵魂的自杀。她和苏百都再不必遭受苦难。

苏百终会振作起来的,素白的离去,会教会柔弱的她成长。

 

信的内容,我只记住了一些片段。素白的回忆、内心的坦白、以及对苏百的爱意……

 

祈愿素白的来生。我会继续作为好友陪伴苏百,并守住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。

 

【END】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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